遇到这种事情，当然要逮着机会——打小报告啊。
黎祯保证，他绝对丝毫没有添油加醋。本来么，将曹靖旋一举一动报告给侯爷，就是黎祯分内之事。
丙申年，三月十七，世子半夜肚子饿，偷了厨房一个鸡腿。
三月十九，世子在背后骂教圣贤书的严老先生是贼老驴，被严老先生听见了，罚世子将《谷梁传》抄了三遍。
四月初八，世子烧了严老先生发髻。
四月十三，世子把新来的周先生赶走了，亲自跪请严老先生回来，严老先生不同意。
四月十八，世子坚持每日拜访，严老先生连夜回了老家。
五月初十，周先生被世子当面骂作竖儒，周先生把世子打了，三个武师都没拦住。
曹德正手里的纸往桌上一放：“你怎么没拦着？”
黎祯躬身道：“侯爷不是说，先生自有教导手段，适当惩戒亦可，不必插手。”
曹德正被他的话一噎，无法辩驳，继续翻看下一张。
五月廿三，周先生回家路上被人套了麻袋，三个暗袭者以世子为首，周先生撕裂麻袋，当场擒获祸首。
五月廿四，世子说被打得浑身疼，不肯起来，周先生站在世子床边，授了一天的课。
小纸条又被扔到桌上，曹德正捂脸长叹：“这小子无法无天，实在是缺乏管教。”
黎祯心道，您可算说了句公道话。
曹德正站起身，望着窗外的明月：“阿锦在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没有母亲关怀，我这个做父亲的，又疏于与他相处引导……是我的错啊。”
“涂川。”曹德正忽然叫道。
黎祯抬眼看他，随即垂下头：“侯爷尽管吩咐。”
曹德正不过三十来岁，正当年，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却饱含沧桑：“我此生就这一个儿子，我别无所求，只盼他能平安终老。涂川，你要用你的生命去保护他，这是命令。”
倒也是，侯府历来一脉单传，曹靖旋这独苗苗还要传递香火，死不得。
这场面看来，明着拒绝显然是不合适的，可黎祯不愿意。他想了想，一言不发，行了个大礼，退出门外。
他的命不金贵，但也不是给曹靖旋的。
黎祯已经找到了新的快乐源泉，那就是不畏强权、不惧威胁的周先生。
周先生名叫周阎，祖上是备受太祖敬重的大儒，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周家虽然世代为官，高风亮节不屑与他人为伍，身居闲职倒也不与人结怨，在朝中算是一股清流。
周阎自小便是名满京城的神童，五岁面圣引经据典对答如流，引龙颜大悦，赏赐千金。十六参加会试金榜首位，之后更是殿试第一，皇帝钦点的状元郎。
只可惜他并无为官志愿，现下只在翰林院做了一名编修。
黎祯知道他有学问，却没想到他身手也那么好。周阎教训起曹靖旋来，使了巧劲，从来不落痕迹，旁人看了像是还没挨着，曹靖旋就痛得暴跳如雷。
曹靖旋被周阎整得彻底没了脾气，敬安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黎祯眼观鼻鼻观心暗地里看热闹，教武艺的几个师傅倒是有心想帮他，但打不过啊！
黎祯看他老实坐着听周阎的训，心里就松快了不少。
眼见儿子被教得服服帖帖，敬安侯大悦，便将府中的一套“永子”赠与周阎。
“永子”不是一般黑白棋子，乃是宫中贡品。
棋子由南红玛瑙、玉石、琥珀烧制而成，质坚色润，细腻如玉，黑白分明，冬暖夏凉手感绝佳。周阎的祖父有一套，早早便说要把它带到墓里去，得了这样的赏赐，他虽然面上宠辱不惊地受了，但黎祯还是看出来他极为喜欢。
夜里，黎祯就守在外间，里间的曹靖旋睡得像小猪。面前的小案上摆着一只铜香炉，安息凝神的橙晚香燃出一线细细的烟，这香极为清淡，三步开外便什么都嗅不着。黎祯懒散地靠着，抬手扇了扇，让香味扩散开来。
门外闪过一个人影，黎祯打起精神跳出门外，随着那个身影上了屋顶。那人一身黑衣，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温柔漂亮的眉眼。
“哟，这是谁家漂亮小孩儿？”黎祯笑眯眯地走过去，那双漂亮的眼睛便弯了弯。
黎祯拿鼻子嗅了嗅，笑了起来：“垶玉真是体贴哥哥，这是带了什么好吃的来了？”
垶玉一把扯下面巾，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涂哥，给。”
黎祯走到垶玉身边，接过纸包坐下：“这是什么？”
油纸打开，里面包着几颗油炸的果食，一股香甜味顺着热气冲出来，瞬间就把橙晚香的味道压过去了。果食的形状也独特，两个菱形压角相叠，这图案黎祯熟悉，叫方胜。
黎祯面色古怪起来，看着垶玉：“你怎么给我送这个来了？”
垶玉眨了眨眼，有些无辜“今日乞巧，街上都在卖这个，你出不去，我就买了给你送来，怎么了吗？”
“今日七夕了吗？”黎祯一怔，面上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垶玉浑身一毛，硬着头皮道：“涂哥有事就说，你别这样笑，怪瘆人的。”
黎祯拿起一颗笑靥儿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他不大喜欢，但偶尔吃一吃倒也可以接受。黎祯抬手示意垶玉也吃，垶玉伸手拿了一颗，他喜欢吃甜的。
“七夕卖的果食叫笑靥儿。”黎祯说道。
“是这样叫的。”垶玉点点头，舌头裹着果食均匀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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