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人在喊，有什么人抱了自己，苏颖沅只觉得她踩到了棉花上，软软地，柔柔地，就是远得厉害，什么都看不清了。
苏颖沅是在自己床上醒来的。
“我怎么回来的？”苏颖沅看看身边众人，她记得自己是在桑榆堂罚跪来着，还连累了大堂兄，但那之后的事情，却记不起来了。
“你昏倒了。颍淮把你送回来的。”母亲答道。
“哦。祖母那……”苏颖沅不认为祖母会这么放过她。
“没事了，你祖母说，从今天起，你把闺训百戒抄五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出门。”母亲把祖母的决定转述给她。
禁足，抄书，又是老一套。
就是可惜了大堂兄的好意。
“那大堂兄……”
母亲打断了她的话，“已经回去了，侯爷说了，等你能走动了，带你去游湖，玄武湖的荷花快开了。”
躺在床上，任由廖茵陈帮自己膝盖上药。
蓦地，她坐起身来，“不对，祖母不是为了我给大堂姐出头的事情。”
廖茵陈在她腿上拍了一下，疼得苏颖沅龇牙咧嘴。
“真的，我祖母那个人吧，喜欢藏着事情，喜欢和你算总账。”苏颖沅躺回去，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为了大姐姐的事情，那件事情，我确实有点强出头了。但我才细想了下，她最开始说的是‘搬弄是非’，这就和陆家的事情对不上了啊。”
“躺好了。”廖茵陈才不管对不对得上，“我现在只知道你再跪一次，你这膝盖的骨头就对不上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啊，我怀疑李大太太拉下脸面，把香火银子的事情告诉我祖母了。”
“哦。”事关李家，廖茵陈兴致缺缺。
“哦什么啊，我是那种到处挑拨是非的人吗？也就那天，一时气不过说了句。”
“嗯，一句话，差点把腿跪废了，你这得多不划算啊？”
廖茵陈怒其不争得把薄被丢在苏颖沅腿上，薄薄的蚕丝被，硬是让苏颖沅怀疑廖茵陈把块木板压在了她腿上。
“你轻点啊，我是病人。”
祖母的一巴掌，不但打在苏颖沅的脸上，也打在了她的心上。
从前总觉得就算祖母再不喜欢她，终归自己才是她的亲孙女，是一家人。
如今算是把她打醒了，两世里，她其实都是很羡慕李云裳，羡慕她能得到祖母的喜欢，得到祖母满心的疼爱。
“茵陈姐，你知道吗？有一次祖母带了我和李云裳，还有其他几位亲戚家的小姐们一起出门，那天真得很热，祖母就让人买了来檬水回来，酸酸甜甜的那种，还带着碎冰的……”
苏颖沅半仰着头盯着窗外的玉兰树，手上绞着帕子，口中絮絮叨叨。
“但是祖母只分了李云裳和几位姐姐，反说我胃不好，不能吃凉的。”
“我就那么看着她们喝，嗅着空气中的冰凉和酸甜。”
“你知道吗？亲戚家的姐姐还说我命好，祖母连我的小毛病都记得一清二楚的，时时照顾周全。”
苏颖沅使劲地眨巴眼睛，把那一份曾经的软弱全又逼回。
“还有一次，只带了我和李云裳，我们去逛银楼，那家新出的琉璃花簪子很漂亮。”
“祖母买了两根，一根碧绿的珠子堆砌成蝴蝶的样子，祖母插到了表妹头上。”
“另外一根，是红色的珠子嵌成了一只蜻蜓的模样，我以为祖母会赏了我，结果你知道吗？”
“祖母说，我太小，不是适合带簪子，转手一并给了李云裳。”
琉璃簪子，在苏家不过是随手赏人的东西，不值几个钱。
廖茵陈拍拍苏颖沅的手，这些事情她还真不知道，从前能看出来老太太偏心，但真没见过这样偏心的。
“我不缺一杯水，我不缺一根簪子，真的……真的……”
苏颖沅抬头再抬头，听说人抬起头时，眼泪就会自己再流回去。
她不想再哭了。
刻意的忽视，刻意的偏袒，任谁都会伤心，都会难过，没什么人能在一次次的受伤中还微笑坦然。
“你知道吗？以前，我做了个梦，梦到我祖母要我为个人守望门寡，我不愿意，她就让人绑我了手脚，塞进花轿，要不是我大堂兄拦了下来，我真的就完了。”
不好说前世的事情，苏颖沅只能用梦来代替。
仔细想来，大堂兄一次次庇护自己，前世如果不是他阻止了那场闹剧，又哪来自己在豫王府的平静数年；今生为了隔着房头的妹妹顶撞长辈，下跪求情，这些事情大堂兄不去做，也没有任何人会责怪他。
要是自己前世早点发现该多好，也不会白白埋没了他的好心。
“不怕，只是一个梦。”廖茵陈上前抱抱她，自己却是偷偷地抹泪。
她虽然父母早亡，跟着爷爷过活，但爷爷把她宠成了公主，只要她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反观苏颖沅，侯门千金，满是憋屈，过的还不如她这个乡野村姑痛快。
“没事了，都没事了，以后我陪着你。”
奢望终究是奢望，醒了也好，也许不存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嗯。”苏颖沅埋头在廖茵陈怀里，闷闷地应着。
廖茵陈悄悄擦掉自己的眼泪，小妹妹长大了。
“过几天是四月二十八，是药王诞，你跟我一起去吧？你今年大灾小难的，求求菩萨，保个平安。”
廖茵陈检查了苏颖沅的腿，确定没问题了。
“不了吧，出门又是是非。何况祖母那里……”
苏颖沅有点不想讨这个嫌。
“你祖母再霸道，还能挡着你尽孝不成，苏姑姑这几天老毛病又发了，躺了五六日了，你为母亲祈福，你祖母还能拦着？”
廖茵陈帮着出主意。
这几天母亲身体不好，要不是这样，廖茵陈也会丢下铺子住到了听鹂馆来。
“别担心抄书的事情，你看。”说着，从身后拿出厚厚一大叠纸。
五百份闺训，两个丫鬟已经悄悄地帮她抄了，就是五妹妹也抄了十来份让人送来。
“能行吗？”苏颖沅很怀疑，翻看着代抄的闺训。
虽然都是用的馆阁体，但多少还是有点细微差异。
“你想啊，跪都跪了，老太太为什么非要罚你抄书，就是个面子问题，那天侯爷为你出头，一个晚辈驳了她的面子，但真要连侯爷一起罚吧，于情于理都不合。恰好你又晕了，老太太就坡下驴，算是认了侯爷的求情，罚你也就是走个过场，结果不重要，重要的一定要有这个过程，懂吗？你们老太太的面子最重要，丢不得。”
廖茵陈噼里啪啦，说的苏颖沅头昏脑胀，就听懂了三个字，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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