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两张书桌并排着，少年占据一张，少女占据一张，窗外天寒地冻，屋里春风和暖。
顾千耀弯弯绕绕的思想着，嘉依却突然开口，“顾千耀，你和你爸爸关系好吗？”
顾千耀线视聚焦，草稿本上是一排排：梅花香自苦寒来。笔尖顿在本子上，笔尖处的黑色越来越深。
他转头看身旁的人，“为什么问这个。”
女孩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表情轻松。
“我以前有个同学，她老爱和爸爸吵架，她爸爸在城里打工，每次回家他们都吵架。”
“那时候我就想，我要是有个爸爸我就不会跟他吵架，我也不跟他顶嘴，我会给他做饭吃，我可以帮他洗衣服，我还可以去镇上帮他买一瓶酒，要是他喜欢喝酒的话。”
顾千耀觉得嘉依这话题来的没头没脑，而嘉依的思绪却有理有据，因为顾千耀提到奖励的事，她不得不想起那幅画卷的来处。
从前“爸爸”这个两个字于她而言就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空洞称呼而已，她永远没有机会找到对应这两个字的人，她羡慕所有能对某个人喊出这两个字的人。
而来到江城，她知道了爸爸的存在，不过还是虚幻的缥缈的，就像她听到过的某个故事里的人物。
而现在，他在她的生命里鲜活了，有了血有了肉，她知道了他也是个曾经在她不知道的日子里，实实在在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活生生的人，甚至曾经在某个她不知道的日子里去看过她。
有时候，她就莫名觉得这或许是老天凭空给的嘉奖，因为她曾那样无父无母的生活了十七年，本来没有的，突然一天说有就有了，像个魔术。
她嘴里说的那个同学，就住在村口。在乡下有谁家吵了架，隔天全村人都知道了，大家七七八八的讲这件事，她仔细听，不吭声，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小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她竟然超级羡慕别人有爸爸可以吵架！
嘉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天真快乐的样子，并不需要任何人同情，顾千耀看得出来。顾千耀低头笑了一下，“你就这么喜欢爸爸？”
“家人就是我们最亲的人啊，当然喜欢。”
“那你喜欢外婆还是爸爸？”
“……啊，”
顾千耀单手支在桌面上，撑着脸，“如果你爸爸和你外婆掉进河里了你先救谁？”
嘉依眉毛僵皱，眼睛瞪顾千耀。哪有这样的！
顾千耀却幸灾乐祸的等她的答案。
“都救。”
“只能救一个。”女孩不说话，顾千耀朝前逼近一步。“嗯？快点选，不选就晚了，一个都救不了咯。”
“救、救外婆。”
“那，如果我和你爸爸掉进河里了你先救谁？”
“救嗯嗯~”
虽然嘉依说的含糊不清，可是人家毫不犹豫嗯嗯的是两个字，而不是一个字“你”。
“喂，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你那么厉害怎么会死！”
“你都不救我，我不死活着干嘛。”
嘉依皱眉，咬了下嘴唇反击，“那、那我和你爸爸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救你。”
“为什么,”
“你这么差劲，不救你你就真死定了。”
*
周五下午放学，顾千耀接到姑姑电话，说在学校门口等他，不知道姑姑要干什么，但是一旦被她找上，就别想轻而易举的打发走。
顾千耀将嘉依送上回家的车，才和姑姑离开。
车上，顾千耀反手将瘪瘪的书包扔到后排，问姑姑找他干什么。
“咱们去医院，你老爸生病了。”
这个时间点，路上堵的厉害，顾芩忙着看路，也没管顾千耀的沉默，半晌他才出声，“他怎么了。”
顾芩抽空转脸，“没大没小，他是你爸爸。父爱如山，他要是倒了，我跟你说，咱俩都没得靠了。”
“我问你他到底怎么了，”
顾千耀声音拔高，顾芩倒嘁了一声，脸上就又挂上了三分不正经，“怎么啦，你也知道担心啦。”
顾千耀将目光从姑姑不正经的脸上转开。
他知道这表示没什么大事。“你不是说了么，他要是倒了，咱俩都没得靠了。”顾千耀侧开脸，天光透过车窗成了冷色印着他英俊的出众的脸。
红灯路口，车缓缓停下，顾芩也不再逗顾千耀“阑尾炎，”并且告诉他，周二做的手术。
顾芩是早就想来找顾千耀了，可是病人却说：“他又不是医生，叫他来做什么，多此一举。”
骨子里不想让孩子担心，嘴上却又臭又硬。
但是今天她就要多此一举一回，让这个已经不是孩子的小子也知道知道，他老爸不是钢铁巨人，也有生病的时候，也有弱的只能在床上待着的时候，也有可怜的时候，干什么总要装的无所不能，金刚不坏。
想去的地方不论多堵，只要你不停息，总会到的。
顾芩直将车驶入医院地下停车场，俩人从地下室直上电梯，从电梯出来，走廊宽敞，很安静，只有两个人走路的声音。
一路上顾千耀不太说话，顾芩唠叨，叫他一会别惹他爸生气，别顶嘴，别摆臭脸。
走到病房门口，顾芩不开门，却回头看顾千耀，“来，笑一个，”
顾千耀将脸一皱嘴巴一咧，又放下，算是笑了，顾千耀不正经，顾芩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才伸手推门。
门“咔”一声推开。
病房里的人正在换衣服，那个年近50岁的男人肩宽背厚，皮肤却略失血，有些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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