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朝阳还没露出头，昭水便骑上珍珠准备前去樊川赴任。昨夜里星辙已经连夜往西海去了，只有篱源前来给他饯行。
不等太阳出来，天就下起了蒙蒙细雨。昭水骑马伫立在雨中，篱源躲在城门内。想到之前自己来时林雪良和海如龙的热情，与现在的炎凉形成对比，昭水心里隐隐生出一阵失落。他转过头，对篱源微笑道：“还好有个人来给我送行，让我不至于显得那么潦倒。”
篱源说：“不是的，还有一个人来送公子了，他站在城门里不好意思出来。”
这句话让昭水微微有些惊喜，心里猜着是谁还记得刚刚下任的自己。他语气轻快地对篱源说：“有什么好害羞的，我想没有人会比你还害羞的。”篱源也并不反驳这句话，她看着藏在雨里，和风景搭成了一幅水墨画的昭水，又想到霜荷，心里有些伤感。
篱源说：“是项去疾将军。”
昭水问：“他已经降了？”
篱源说：“听说项恬将军昨夜里自尽了，然后项去疾将军就降了。”
昭水听闻项恬的举动，感慨道：“是这样啊……”心里对项老将军的气节感到敬佩，同时也觉得可惜。他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得闭嘴沉默。
篱源问昭水：“公子你昨晚跟姐姐说了什么？她哭了很久。”说到这她自己觉得有些冒昧，也不敢看昭水，偷偷地把视线转向昭水身后的杨柳林。
杨柳林被绵绵烟雨熏得迷蒙，昭水只当篱源这么问是为霜荷着想，也不细想，回答她道：“我跟她说我心里有人了。”
篱源仰起头，迎着昭水的目光，说出了和霜荷昨夜一般的说辞：“你骗人，你心里的明明是霜荷姐。连我都知道你心里是爱着霜荷姐的。”
想到又要把昨天的话重复一遍，昭水叹了口气，他对篱源说：“我不知道我爱着谁，我只知道，跟霜荷一起，我总是哭，霜荷也总是哭；跟那个人在一起，我们却总是笑。”
篱源说：“哭不是正好说明心里在乎？”
昭水抬头看看天，天空阴沉得像自己的心情。昭水说：“可是我不喜欢哭。”
篱源也不多说，只对昭水鞠躬行李道：“公子走好，再见。”说完埋头走了。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补了一句：“公子保重。”
篱源去后，紧接着项去疾就出来了。他身穿麻衣，头上裹着雪白的孝帕，手脚上还是锁着玄铁锁链，锁链后连着四个大铁球，走起路来铁链响个不停。
他走到昭水面前，抱拳拱手道：“你好。”
昭水也行礼道：“项将军好，令尊的事我听说了，十分遗憾。”
项去疾感谢道：“多谢，家父始终不忘赵王恩惠，选择了以死明志。”
昭水赞扬道：“项老先生重情重义，忠君报国，值得尊敬。将军节哀。”
项去疾想摆手客气，抬手却才想起手上锁链，便不再多动作，只说：“赵王礼贤下士，仁政爱民，我本当随家父一起以死明志，但家父对我说，项家有一个忠臣就够了，让我好好活着……”说到这里，泪流了一脸。
昭水不知该说什么比较恰当，只好默默看着项去疾哭。看了一会儿，项去疾拭干了眼泪，昭水才开口道：“谢谢你今天来送我。”
项去疾正色道：“我今日来，一是为你饯行，二是有事相求。”
昭水下马，也一脸郑重，对他说：“将军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我一定尽力。”
项去疾道：“我自认为今生无论如何也胜不过陶行了，希望你能刻苦努力，将来有一日战胜陶行，不要放他如此嚣张下去。”
昭水本想说大家都是同僚，和气共事比较好。但看项去疾一脸认真，也立直身子，用力抱拳，语气坚定道：“一定！”
项去疾道声谢，便拖着铁球，慢慢走回去了。
此间阴雨绵绵，他方却天朗气清。富阳城内，蓉雨正在照料糖葫芦喝粥。
这时候听得一旁银铃作响，知道是星辙有消息传来，赶紧放下碗过去看。纸上只有简单五个字：蓉雨，我爱你。
蓉雨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星辙发什么神经，但心情却十分地好。她本以为会有下文，在水盆边等了半天，水面却静如明镜。蓉雨嗔了一声：“讨厌。”便也不再等着，转着圈圈舞步轻盈地飘过去继续喂粥。
她心里比蜜还甜，比外面的天更明媚。不由得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女儿家情窦初开的笑容。这笑容蓉雨自己没有察觉到，却扎根进了躺着的糖葫芦的眼睛，牢牢揪紧了糖葫芦那颗苍老沉寂了许久的心。
糖葫芦傻愣愣地看着蓉雨脸上这世间最美的风景，没怎么读过书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句话：绝代有佳人，倾国又倾城。
他心儿倾倒，头也倾倒，粥也顺着他的脸流下歪着的嘴角。蓉雨赶紧拿手帕擦干净淌下的粥，问他：“你动动嘴啊，看着我干嘛。”
原本这句话从蓉雨嘴里出来时并没有什么特别语气，听到糖葫芦耳朵里却情调大变。糖葫芦耳朵里的这句话，又柔又媚，如清凉的泉水叮咚欢唱，流淌过素净的雪原；又如名伶手中的典雅古筝，悠远绵长，天籁绕梁，不肯散去。还像冬日里久违的阳光，滋润包容着大地，融化着寒冷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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