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的某一天，当土方十四郎偶然提起松平书房那张红木书桌抽屉里的枪卝支时，坂田银时说，那把枪他当年找那件东西的时候也拿起来看过。只是枪里装的不是子弹，是他们五口人的全卝家照和平安符。
然而现在的土方十四郎并不知晓这把冷硬枪卝械里所隐匿的柔情秘密。
他一意孤行，孤注一掷。即便错了，也要咬牙一错到底。
松平片栗虎离开后，他木着脸，站在书桌前面，心轻得异样，半垂着眼，用一种麻木中带着苦楚的眼光，盯着那把黑硬的枪。
枪口对着窗户，并不指着他，可他握着拳头，突然渴望起那把枪走火，他等待着被伤害。
但是，他已经率先把那些本该先伤害他的人伤成重伤了，现在他们要报复回来，也没有多少气力了。
窗户外的阳光虽然闹闹嚷嚷的非常强卝势，霸住了整间书房，然而，它只是看起来暖和，骨子里的，还是冬日的凉厉。
土方十四郎抬手抓起了桌面上的枪卝械，并不像小时候那样，把食指扣在枪托边的扳机上。他反而是厌弃了这种试探，绕过桌子，将那把枪放回抽屉里。
而同时的，他把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也放进了抽屉里。
土方十四郎随后离开了松平片栗虎的别墅，走的时候没有向谁打过招呼，走得轻悄悄的。
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他报了一处地址，司机惊疑的转过脸来看他，之后，那双探究的眼睛慢慢的变成一种醒目怪异的同情。
他面无表情，抿着唇，司机把目光收回去，似乎觉得无趣，很快调转车头，往他报的那个地址驶去。
大概半小时的车程，地方有些偏僻，但也不是不好找。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出租车就已经在路旁停靠了，因为十分忌讳，所以就不愿多靠近一些。
土方十四郎没什么表示，始终漠着脸，付了车钱下车，徒步走上去。
从一个长坡上去，可以看到一座四方形的大门，周围没什么建筑全是乱石和草木，两边是高卝耸的围墙，这样的格局，冷冷的有些病态，和监狱相似。
方形大门上方竖着几个大字，第一精神病院。这是整个江户市唯一一家精神医院，里头的病患和医师一呆就是好几年，灰白色建筑已经有些老旧了，一进了里面，甚至连视觉都是灰白的。
这里没有鲜亮的色彩，非要有，也只能是血液的腥色。
跟守门的人填写好出入登记表之后，土方十四郎从打开的侧门里进去。他几乎略带一点神卝经质的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尽管他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沿着一个葫芦形的干涸池塘边的石子小路穿过一片不大的绿化带后，他走进一座位于整座病院最后面的一栋独卝立小旗楼。
楼不高，只有两层，盖它的砖也和别处不一样，是鹅肝红的。他走进去，爬上二楼，楼梯拐角数过去第三间，是他的最终目的地。
楼底下和房门口都有人把守，但他一路通行，神情自若。不会有人阻拦，他的身份就是最好的通行证。除非德川定定食言，禁止他来这间精神病院。
把守在房门外的人主动要替他开门，他面色冷冷的先对方之前握住了门把，那人于是讪讪的收回手去。
土方十四郎在门前驻足了一阵子，推开这扇门，比推开松平片栗虎的书房房门还要叫他心悸，尽管他比任何人都迫切的想要进去。但是，这是一个艰辛的过程，他的所有难过和伤心的根源都在这扇门里面。
然而，他的春暖花开，也在那里。
他收紧五指，攥到生疼的时候，才终于推门进去，动作很轻，唯恐惊扰房里人的梦。
房间的面积不大，暖色调的墙纸和浅青的纱窗，布置也很简单，只有一张病床，一张放着花瓶的小桌子和一把单人椅。
土方十四郎关了门，轻着脚挨近病床，病床的人从被子底下露卝出来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腕，因为常年打着点滴，手腕的经脉那里青黑的一块，氲开在那惨白的皮肤上，叫看的人格外触目惊心。
他弯下腰，低着头，整张严冷的脸褪了色，淡淡的，五官苍茫温柔。他把那人冷凉的五指包在掌心里。
“冷吗？”他问。
土方十四郎这个人对大多数人事都淡薄，但是唯独这个，他迫切的渴求的希望对方能开口回答他。
他等了又等，床卝上躺着的人，从他十岁那年开始就失去了言语的力气。
他的母亲，割了腕，红了一整个浴缸的水，那么决绝疯狂，像一个神话，口口相传。
可是缔造了这个神话的他的母亲，没有跟他约好的醒过来，而是睡着，继续活得寂寂无声，成了一个植物人。
“你撒了谎。”土方十四郎在床边跪下来，埋怨的耷卝拉着眼皮。除了呼吸，他母亲整一个人都是静止的，记忆里的温情也仿佛不动了。
光影狐疑的造就了一个悲寂的世界，什么都悄悄的，静悄悄，细想起来十分可怕。
热力的传递让他母亲微凉的手指终于带上点温度，他的拇指来来回卝回的擦着她的手背。
房间里沉郁的消毒水气味，寂寂的，有一种凄凉的酒意。任何医院都像个始终在发酵的酒缸，泡着许多生老病死，而这股消毒水味对一些人而言，是一味怀念的梦魇。出生的时候呼吸的第一口空气里就带着这股子气味，等到要死了，也是闻着这股子气味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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