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她从未去过山的另一头，在她十四年的生命中她甚至从未上过这座山，她曾在田间，在家中长长地凝望它，凝望它蜿蜒而上直到触摸苍穹流云，她曾久久注视那些走上斜坡的人，有老，有少，多是女性，她们有时一个人，有时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向天空走去，她曾好奇过，然后失了兴趣，忘了山，现在却在山上了。
甚至到了山的另一头。
黛维看着矮着身子下坡的沙拉瓦蒂，想，她的手怎么这么热？简直像抱住了一个小太阳。
她不知道要去哪，也不知道要干什么，但她想跟着这个女孩，因为，她好喜欢她，喜欢她漂亮的腿，温暖的手，春风般的声音，还有动人的脸庞，她的一瞥一笑都让她觉得好漂亮，像是观音。
“到了。”
沙拉瓦蒂突然停下，黛维直直地撞到了她身上，她像只受惊的兔子向后蹦了几下，“对不起。”
“哈哈哈哈，没事。”沙拉瓦蒂笑着摸了把她的头，然后走到了一颗巨大的榕树跟前，她冲黛维招招手，“来这边。”
黛维小声问，“做什么？”
“带你玩个游戏。”沙拉瓦蒂抬头看了看太阳，这会快中午了，马上会有干完活的男人路过这里，她扭头看着黛维，勾唇一笑，说，“你藏在树后面看着就好，一会我叫你出来。”说完她就跑了出去，蹲在了路边。
黛维站在榕树的阴影下，看着生了青苔的树枝下意识地想要扶上去，却在堪堪要碰上的时候停了下来，她握着拳垂下了手，她不想给这棵榕树带来厄运，她仰起头，看着榕树直上云霄的枝桠想，它长到这么高肯定花了很久很久吧。
她不能给它带来厄运。
沙拉瓦蒂默默地转过头，伸手揪了根草叶噙在了嘴里。
来了。
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孩扛着农具从远处走来。
沙拉瓦蒂吐掉了嘴里的草，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轻声笑了一声，她转过头冲着黛维吹了声口哨，等到黛维看过来时，她眨了眨眼，然后晃晃悠悠，走两步还轻轻转个圈地朝那两个男孩走了过去。
“呦，你啊！”一个男孩将肩上的农具放了下来，撑着地，微抬下巴地说，“你今天又想干什么？疯子？”
“我不干净！”沙拉瓦蒂说，她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孩，勾着唇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干...净...”
男孩睁大眼，皱着眉，反应了两秒钟后摆着手往后退，“*，有病啊！滚远点！老子不想得病。”
“我不干净！”
“我不干净！”
“我不干净！”
沙拉瓦蒂一步一步地朝他们逼近，嘴里不停地说着，“我不干净！”
“滚远点！离老子远点！远点！”两个男孩边往后退边开口大骂，他们紧张到嘴唇抖动，脑门冒汗，连步子都乱了，一个人没站稳直直地摔了下去后赶忙爬了起来，两人把农具举了起来冲沙拉瓦蒂挥着，那像极了逃难的待宰牲畜。
“哈哈哈哈哈哈哈。”沙拉瓦蒂看着那两人手脚并用落荒而逃的样子笑地流出泪来，她大声地问，“你看到他们的样子了吗？是不是特别好笑？”
黛维捂着嘴，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情况，她没见过这种模样的男人，那模样甚至比不上小拉姆，太丢人了，她探出头看着跑地飞快地两人，再也憋不住笑来。
沙拉瓦蒂走到她跟前，她伸手在脸庞轻轻地扇着，“要来玩吗？”
“嗯？”黛维望着她的眼睛，“我，我吗？”
“要不你再看看我怎么玩？”沙拉瓦蒂挠了挠下巴，“我再玩两次，你四次你来，好不好？”
黛维揪着纱丽，她说不出来好还是不好。
“这没人认识你。”沙拉瓦蒂认真地说，“你不想把那些臭家伙吓地屁滚尿流吗？你被那些臭家伙欺负过吧，嗯，有讨厌的男的让你不舒服过吧。”
黛维点点头，从小到大，都有男生让她不舒服，他们会揪她的头发，踢翻她刚刚掰好的玉米，踩脏她的纱丽.......
“现在你能欺负他们了。”沙拉瓦蒂说，“你连根小手指都不用动，你只要离他们近点冲他们吹口气，都能吓他们个半死，吓地他们做梦都得不断祈求佛祖保佑。”
黛维望着她，感觉有股不一样的东西正在身体里流窜，“为什么啊？”
“因为你流血的时候，他们怕你。”沙拉瓦蒂说着翻了个白眼，“白痴，他们觉得你不干净，觉得你会带来厄运，他们害怕得病，害怕诅咒，害怕......反正他们怕....”她看见黛维的表情唰地白了，睫毛都在害怕地颤抖，她放轻了声音，拉起她的手，“黛维......他们是他们.......他们怕，是因为他们是白痴。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不干净，你没有不祥，你不会给任何东西带来诅咒或者厄运，只是我们都这样，我们女孩都这样，会流血，所有的女孩都这样，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是自然的生理现象，跟喝水，吃饭一样。”
黛维没有抬头，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安静地像个没有生命的玩偶。
沙拉瓦蒂轻轻地搂住她，“有人给我们说过，我们会流血，这不是一种罪孽，也不是一种厄运，它只是我们是女孩的象征，它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不会因为它圣洁，也不会因为它肮脏，它只是女孩的血而已，和流经脊背，流经胳膊，流经手指的血一样，都是血而已。”她轻轻拉过黛维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这里是生命的起源，是神居住的地方，一切不可思议都从这里诞生，只不过它要常常翻修。我们从来没有肮脏，不祥，只是神的家要翻修，害怕的人，只是畏惧，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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