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对昆廷产生了许多愧疚。在他的心中，虽然昆廷与他分手另嫁他虫。对他们的感情却算不得背叛。首先背叛这份感情的是他自己。
轻轻垂下眼睫，碧的心情纷乱复杂。他自制力很强，看待事情现实得近乎冷酷，少有被情绪影响判断的时候。他习惯与所有虫划出一道距离，但总有虫强硬地敲碎他的外壳走进他的世界，又用将他伤的体无完肤的方式离开，只有他被束缚在原地，想要挽留，却无法挽留。
玻璃映出浅浅的碧的倒影，他看到眼角的虫纹纹身，食指揩过相同的位置——红蝶馆的日子，带给他的除了伴随一生的纹身和生活习惯，还有大多数雌虫相异的价值观。他和虫皇发生关系，为虫皇生育子嗣，是身为雌奴和雌侍的职责。而在心里，却一直在自己和虫皇之间划出分明的界限，告诉自己那是虫帝的雄主，一次次用冷漠的态度试图斩断虫皇与自己之间的感情。他以为昆廷是他感情中唯一的意外，他以为那一次的爱情已经耗尽了他生命中所有的热情，他以为自己的心是硬的，血是冷的。
但他终究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否则也不会一次次用军务作为借口逃离虫皇的身边，想要冷却渐渐燃起的热情。
“你要在那里躲多久？”碧问，“偷偷摸摸不是一国之君的作风。”
虫皇闻言在阴影里探出头。绕着碧走了半圈，站在他旁边。
【拉法尔说，你快哭了。】虫皇说，【我来看看你哭了没有。】
他说完，还特意看看碧的眼角：【你会哭吗？哭了吗？】
太烦人了。碧想。
“就算是在床上，哭的也只会是别的虫。”碧回答。
【那可真可惜。】虫皇虚着眼，慢吞吞评论。
“有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的，哭也没有用。”碧的话，冷漠又现实。幼虫破壳后最初哭泣是为了引起成虫的注意，碧破壳之前作为一个蛋就已经被抛弃了，在黑街，哭泣的幼虫只会引来蛰伏在暗处的猎食者。
【倒是碧会说的话。】虫皇哼哼唧唧，他幼虫期虽没有记忆，也是半个成人的心智，很少会哭闹。但生来感性，无法开口的虫情绪又总是更外露些，偶尔也会哭泣。这个时候，碧从来只会静静地看着，语气平静地讲述事实或者解决事情，从何从未从他口中听到半句安慰。
碧看了一眼虫皇，眼神异常温柔。随即转过头：“也许哪天要死了，我会掉几滴眼泪。可惜不会让你见到。”
【碧会怕死吗？】虫皇问。
心有挂念，便会眷恋世间，流泪是因为舍不得不舍的虫。
碧发出一声轻笑，没有回答。
虫皇抱着碧的手臂，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两只虫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走廊里。
过了许久，虫皇才道：【你都不说什么吗？】比如像往常一样，嫌他吵，嫌他重，嫌他热，嫌他烦等等。
“想抱就抱着吧。”碧说。
虫皇有点不适应：【真的？】
“嗯。”
【碧真好~~】虫皇继续抱着他的手臂蹭脸。
“不给蹭就最讨厌，给蹭就是好虫，你的标准可真简单。……我……哪里好？”碧自嘲地笑笑。他为虫帝效忠，却爱上虫皇，有愧于虫帝。身为养育者，却爱上自己亲手养大的幼虫，有愧于职责。身为雌侍，明明爱着虫皇，却总是冰冷地对待他，有愧于虫皇。与昆廷相许终身，却移情别恋，有愧于爱情。
突然袖子上浸入一丝湿意。碧低下头：“怎么哭了？”
碧一直非常害怕见到虫皇哭——虫皇发声器是闭合的，即使哭泣也发不出声音，那种无声哭泣的模样总是能触动碧心里柔软的地方，让他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虫皇哭得很凶。就在刚刚，他触摸到碧的情绪，那是让虫窒息的空洞和自我厌弃。虫皇突然就感到特别难过，因为受到碧的情绪而影响难过，也为碧感到难过。
虫皇不想让他伤心，却不知如何做才能抚平他的情绪，仿佛多年前手足无措地抱着那盆将死的飞鸟兰，满心的无力感。他爱着碧，是那样舍不得碧，他又为碧做过什么？监禁碧，让碧不停地生孩子？和伤害过碧的那些虫有什么不同？
“害怕了吗？”碧难得地安慰了虫皇：“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不害怕！】虫皇摇头：【我想让你幸福。】
碧淡淡笑了，把手**虫皇的发间揉了揉：“不可能的。”
只要我还爱你，就得背负足以把自己压垮的负罪感，逃不掉，放不下。
“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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