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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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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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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生在改/革开/放的前五年。

苍霜的祖辈当年在学院里小有名气,那场浩劫露出矛头时他们便有预知,所以提前有所准备,可在一切接近尾声时,厄运还是降临了。

苍霜的祖父母死在批/斗台上。他们被三角板鞭挞到血肉模糊的身体在那天正午的烈焰下很快散发出腐尸似的腥臭味,苍蝇蚂蚁,天上地下的虫子都闻讯赶来,积极参与了这场高亢的吃人盛宴。台下观众有抱着黄瓜红薯的,津津有味地欣赏“演出”。在台上两人还能动弹的时候每个人在比拼谁的嗓音更大,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等到他们看不出人形,炸开的白皮红肉也没了热气,当意识到他们已经彻底死去了,那充满激情的呐喊像被关掉了喇叭。整齐划一的团结寂静下是深入骨髓的恐怖,群众发觉自己无法再在这里待上更多一秒,台上的将领也及时地像完成伟大使命般,帅气地将劈出木刺的三角板扔在血泊中。如同戏剧终场,人群散去,尸体挂在木架的两人只是这场浩荡运动中渺小的虫。

苍霜穿着奶奶缝的花外套,在她两岁半酷暑中最热的一天,和父母站在不远处山坡上共同经历了改变他们人生的正义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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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不够开化,外边世界的东西却像风暴一般涌入中国。在那个不着不落的年代,人们忙着发展生产和住房吃饭,对教育终算有了正确认知的萌芽。经历过批/斗的学者那几年能立刻平/反的屈指可数,想重回学院,没背景是天方夜谭。而在青黄不接的大环境下,苍霜的父母还是在住了三年的乡镇里找到份不怎么正规的教书工作。

可能是那天的一切斩断了他们身子里的骨头,不论是下乡耕地还是重新育人,夫妻两个人都再感受不到悲伤和快乐,只是麻木的为了活着而工作。

苍霜还小,四岁是对生命和人性没有理解的年龄,可父母从那天后丧失表情的脸她是懂得害怕的。在小孩子的意识里,这就是她听到的鬼故事那些妖魔鬼怪的面孔,是拿纸糊和钉子做的,用来模仿人类的脸颊。但逐渐地,她不怕了,再过两年,她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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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是一个笔画复杂的汉字。苍霜的父母早变成了活死人,从没教过她什么,也就是随便一写告诉她这是她的名字。所以那天她坐在学堂的小凳子上紧张地冒汗,最后在左下角哆哆嗦嗦地写了苍相。

苍相。三四岁是不会写,五六岁是想这样写。起初她没什么想法,毕竟还小,只觉得这两个字写起来快,同学老师也明白是她,所以便一直这样写了。日子一长,有天填调查表要写真实姓名,她在白纸上写出了完整的苍霜两个字之后,埋藏于心中的那粒种子瞬间长成了参天大树。

苍霜意识到自己讨厌霜字的原因。娇弱,凄美,她不喜欢。或许父母曾是带着爱与祝福将她送来人世,为她起了这样嫣怜楚楚的名字,但现在也不具有任何意义了。那天晚上坐在书桌前,苍霜看着镜子里利落的短发,对自己的喜恶生出了初始的思考。

苍霜想加入男孩子们的游戏中,她喜欢踢球胜过跳皮筋,但男孩子们都不带她玩。臭小子们说,如果苍霜能弄来一个正八经的足球就让她加入球队,于是那天苍霜把自己考了满分的卷纸带回家,一推开门,父亲倒在地上。

村里的卫生所看不出所以然,只含糊地敷衍是胃病,但苍霜父母都知道这绝不是吃两颗糖片就能治好的病。那天夜里苍霜在母亲的脸上看到了表情。那张纸糊的鬼脸竟流出了眼泪,连她被稻草木柴糟践地皲裂双手也开始抖了。母亲借来大队的土三轮,苍霜那晚只觉得震惊,她想不到枯瘦的母亲竟能像战士一样连夜把父亲载到了镇里。

这些年来母亲从没拥抱过她,苍霜被那双太过用力的胳膊搂在臂弯,反而惊慌。那条走廊像有几千米,苍霜从母亲身上只感到巨大的恐惧传来包裹着她。在几个小时的等待过后,她看母亲一下子站起来,朝那边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走了过去。

苍霜坐在椅子上,听见了肠癌晚期挺不过三天,还有家族性瘤什么的一个拗口词汇。但她听不懂,真正让她害怕的,是趴在地上哭泣的母亲,她看着母亲痛苦不堪在地上爬动,只能跟着嚎啕大哭。

她明白了一件事,父亲得了治不好的重病。苍霜一直在哭,直到母亲又变回那张纸糊的鬼脸,她也依旧在哭。苍霜紧抱病床上父亲的胳膊,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父亲抬起插着管子的手摸了摸苍霜的头发,突然大声地笑了。

那笑声听不出喜感,像铁锯割在骨头上,一声一声刺耳尖利,直扎耳膜。苍霜没了眼泪,愣愣地看着父亲已经没了平时的模样,好像这间病房里只有她一个活人。苍霜害怕极了,她从没这么怕过,只能断断续续地叫着“爸爸”。

病房的窗帘被拉到一边,母亲接着打开了窗户。

“妈妈?”苍霜又叫了一声妈妈,她盯着那个饱经风霜,和年龄不符过于苍老和木讷的背影,眼看着母亲踏上窗台毫不犹豫的跳了出去,化作了一只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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