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吵吵闹闹，陆枫跟在简后面，等着厨师把做好的Chapati和小白菜放到托盘里，他看了一会，想起了他妈以前还在的时候，周末就会在家里摊煎饼。
他们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简伸了个懒腰，“好累啊。”
安德依旧垂着头在摆弄手机，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眉眼。
陆枫环顾了整个食堂，发现弗朗西斯并不在，他学着简的样子撕开chapati然后抱住了一点旁边的小白菜放到了嘴里，过了一会后，他问，“你们认识弗朗西斯吗？”
“嗯？弗朗西斯？”简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拍了拍手，想了一会说，“那个白人小孩吗？”
“嗯。”
简摇了摇头，“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跟别人待在一起，我之前下课的时候有找过他，嗯，他看起来很抗拒，当时他一看见我就转身跑掉了。”她耸了耸肩，“他刚来，可能需要一些时间适应，就像乔治一样，那个上课会站起来的小可爱，当初来的时候也是一见人就跑，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她十指交叉撑着下巴，脸上的雀斑一跃一跃地，“怎么了？”
“没事，我今早在操场看见他了。”陆枫摸了摸脸，“我们聊了一会。”
“哇，是吗？那很好啊，说明他很喜欢你。”简眨眨眼。
“简……”安德的声音响起，拖着音，“下午还去医院吗？”他放下手机，开始慢吞吞地吃饭。
“去啊。”简点点头，“枫，你下午有课吗？要和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吗？”
“啊，抱歉，有一节数学。”陆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们去医院干吗？”
“有个孩子刚做了手术。”简说道，“晚上回来吃比萨吧，枫你也来吧。”
“好。”
食堂里人渐渐少了，但陆枫始终没有见到那抹小小的身影，他跟简和安德道了别，把托盘送回了水池处，然后快步走向了空地。
他穿梭过狭窄的，开满绚烂花朵的小径，蓝楹树投下雾一般的阴影，想起刚刚从洛县去到省城读书的日子，他是初二办了借读进的学校，刚刚自我介绍完，底下就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他听见有人问。
“他说的是什么？”
“这是哪的口音？”
突然，那一瞬间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脸瞬间烧了起来，他小心地往声音方向看过去，那是个剪着齐耳短发的女生，她没有恶意只是不懂，她抱歉地笑了笑，捂住了嘴巴。
他匆匆下了讲台，坐到了老师指定的位置。
那是他第一次尝试说普通话，在洛县的日子他从未说过普通话，身边也没有人说普通话，连老师都不说普通话，虽然教室的门前贴着一张纸，纸张泛黄，写着几个大字——“进班请说普通话”，但四五十岁的人，一辈子都没说过标普，只能尽量去说，一堂课下来，比听土话还难受。
那时候，他问他妈为什么要把他送到省城，他不适应，他想回去。
他妈淡淡地说，“慢慢就好了，过段时间你就适应了。”
一年过去，他就可以说一口流利的不带口音的普通话，等上了高中，他回家甚至都不说土话，他们一家都搬到了省城，连户口都落好了，一年就过年回去一趟，或许他真的适应了，或许他没有，直到现在他心中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和不适应，他走在高楼大厦间，路过笔直入利剑般直入云霄的摩天大楼，看着灰蒙蒙的天际线，总有种空荡感，他也曾想着要不回去县城再看看，他回去了，他又离开了，他发现他也没有办法回到那里，他没有一个认识的朋友，走在县城十几年都没有变化的街道上，他感受到更大的空虚感，仿佛走在没有尽头的隧道，他还是回了省城，那里最起码有一些他认识的人，勉勉强强填补着那股空虚。
或许时间并没有强大到让他适应一种他没有准备的生活，他落了拍。
陆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他走到空地的轮胎山处，却没有看见弗朗西斯，他一手扶着轮胎，橡胶表面灼热，散发着独属于它的奇妙味道，他环顾四周，想那个孩子会去哪。
等了约莫十分钟，他还是没有看见有人来。
正午的阳光直直从头顶照下来，影子藏在了脚下。
他摸了把头顶的汗，思考是继续等下去还是……
要不再等等吧。
他盘腿坐了下来，盯着膝盖旁一朵紫色的小花，手机从口袋里滑了下来砸到了地上，屏幕亮了起来，弹出了一则消息。
他捡起手机，发现是他表弟的一条微信。
“哥，最近咋样？新闻说非洲有埃博拉，你出门在外自己小心。”
他屈指在手机上敲了敲。
“好，我最近都挺好的。你呢？姑姑和姑父呢？”
消息发过去后，他花拉着窗口，拉到了跟他爸聊天的窗口，一拉几百条都是他发过去的，他爸一条都没有回……他继续往上拉，拉到大拇指都在抖的时候，拉到了他爸发给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去年九月二十八号。
“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他垂眸盯着那条消息，仿佛隔着屏幕可以看见他爸鼓起的眼睛，绷紧的脸庞，颤抖的嘴唇，他仿佛能听见他爸用沙哑的，粗粝的，愤怒的声音在喊那句话，“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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